父亲泪

在我的记忆中，没有父亲哭起来的模样。但我却见到过父亲的泪，那泪是流向他心中的。

我当兵到第三年的时候有了探亲假，见到父亲的一刹那，我几乎不敢将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作过久的停留。他的背驼得十分厉害，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不稳。父子相逢后的兴奋涌起了他满脸的皱褶，白发在黑发中参差着所造成的苍凉感十分强烈地摇撼着我的心。我平生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老了。

归队的时候，父亲坚持到车站送我。到车站后买完票，父亲燃着了一支香烟，慢慢地吸着。“你要是想吸烟，就学着吸吧。”不知父亲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，“其实，家里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，你不用太节俭了。”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，眼睛根本就没看我。我这才知道，他让我吸烟的意思，心里有一股很热的东西在翻腾。

开始检票了，我实在不愿意这样和父亲面对面地说话，急忙说：“检票了，您不用进站了。”父亲向检票口一瞥说：“不急。”就这样，我们又站了一会儿，可是谁也没有说话。检票口的人已不多了，我提起包对父亲说：“您回去吧，我自己进去就行了。”“不行，我也进站。”父亲很坚决地说。

在站台上，父亲又燃了一支烟，他吸烟的节奏很慢，不像是吸，好似让那烟雾流进他嘴里一样。

“想吸就吸吧，咱家三代人就你和你二哥不吸烟。”父亲旧话重提时，那眼睛是直直地看着我的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父子俩就再也没话说了。直到车进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
父亲说：“车来了。”

这时，我看到父亲的眼里注满了泪水，就像蓄满水的池塘一样。我担心那泪水会流下来，车门一开我便一跃而上。

透过车窗，我向父亲招了招手。父亲纹丝不动，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。我又使劲摆了摆手，示意父亲赶快回去，他还是一动不动。

车开动的一瞬间，我举起手中的帽子使劲摇了摇，父亲也缓缓地举起夹着烟的手，像是挥手，又像是示意我：吸烟吧，孩子。

车速快起来了，我在想，父亲那满眼的泪水该潺潺地流出来了吧？

后来，我曾试图学吸烟，不为别的，就为满足父亲的一片爱心。然而，我终于没有学会吸烟。